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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嫣红裹脚
[原创作品,转帖必究!]
六、嫣红裹脚
吴氏回家后的第三天,就张罗着给嫣红重新缠足。嫣红一看到她妈妈将洗脚盆,裹脚布,新做起来的尖角绣花鞋,针头线脑什么的摆在炕上,小嘴一撇就哭了起来。
其实吴氏也不忍心给女儿缠足。她知道缠足的滋味。看到女儿撇着小嘴哭得可怜,有那么一瞬间,她心软了。她想,要不等过个一两年,等女儿长到七八岁之后,再给她缠足。
但是,这个念头仅仅在脑子里一闪,就被吴氏否决了。当时的女人缠足,大多在六七岁开始。开始缠足的岁数越小,将来的脚就越小。也有的姑娘两三岁就被缠足,长大了后脚就更小。由于脚实在是太小了,所以这样的女人空有一双被男人们称道的小脚,却没法下地行走。因为这样小的脚,支撑不起一个人的身体。她们只好一辈子坐着或者卧着,需要下地的时候,要有人抱着。因此这种女人被人们称为“抱小姐”。尽管“抱小姐”不能行走,但在当时以小脚为美的习俗下,“抱小姐”大多被有钱有势的人娶走了。他们娶了“抱小姐”,既不用下地做饭,也不用打扫门厅,就当一个宠物养着。
吴氏自然希望女儿将来能有一双被人称道的小脚。女人的脚美不美,甚至比身段面容都要重要。为了女儿的一生,吴氏只好狠着心肠,动员女儿裹脚。
她说:“孩子,听话,早早裹脚,将来才能有双周正秀气的小脚。这样你嫁了人,才会讨自己丈夫喜欢。”
嫣红却歪着头说:“就不,就不。反正我听说我那个女婿是个大傻子。傻子还能看懂脚大脚小吗?”
提起女儿的婚事,吴氏深深地惭愧。相当初给女儿定娃娃亲的时候,他们哪知道刘成的儿子是个傻子呢?要是知道的话,就算丈夫同意,她也不会同意的。想到这里,她叹了一口气,说:“孩子,这都是命啊。你看看你妈,一双小脚赛过全村的女人,但是却摊上你爹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。没本事不说,还吸烟片……”
嫣红笑了:“妈妈,你有一双这么好的脚,都嫁不着一个有本事的男人。我呢,将来脚再小,不是还要嫁给那个傻子吗?看来,脚越大越好。我要是脚大了,说不定将来就不会嫁给那个傻子了。”
吴氏哭笑不得:“说不定,还不是十分傻呢。你看刘成叔叔猴精猴精的,他养出来的孩子,会差到哪里去?再说,这都是有婚书的,后悔不得,姻缘都是天注定的。”
嫣红说:“要是注定了,那我的脚是大还是小,都一样的。那样我就更不缠脚了。”
吴氏说:“你不缠脚,将来会被人笑话的。”
嫣红不讲理了:“我的脚,我愿意大就大,愿意小就小,管别人什么事?”
吴氏见小小的女儿油盐不进,急了,威胁道:“好,你要是不缠脚,那我就跳河里淹死!”
吴氏的这招杀手锏,真的唬住了嫣红。想到那天妈妈被河里冲走,想到一连好多天见不到妈妈,她怕了,连忙说:“我听你的话不就行了?”说到这里,小嘴一撇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吴氏连忙将女儿抱在炕上,给女儿脱掉了鞋子,将女儿一双柔软的小脚泡在温水中,并且给女儿揉搓着脚上的灰垢。
嫣红的一双小脚洗净之后,白嫩细腻,粉嘟嘟的像透明一样,煞是可爱。
吴氏又倒了一盆热水,先伸进手去试了试水温,觉得差不多了,就握着女儿的脚踵,给她将两只脚泡在水里。嫣红尖声喊道:“烫,烫死我了!”就要把脚拿出来,但是双腿却被吴氏牢牢按住。
吴氏说:“好好烫一下,你的筋骨才会软和。”
嫣红含着眼泪,看着自己的双脚脚面被水烫得红红的。等到那水稍微凉了一点,吴氏便一只手把着嫣红的小腿,一只手握住了女儿的脚尖。握住脚尖的那只手,轻轻地将女儿除脚大拇指外的四只脚趾往脚心处扳着。她扳一下,随即松开;再扳一下,再松开,如此重复着。一来是为了让女儿放松,二来也为了让女儿渐渐适应。
扳了几十下之后,力道渐渐加重,嫣红感到了痛,叫了起来。
吴氏抓了一点明矾粉,给女儿洒在脚趾缝里。
嫣红问道:“妈妈,往我脚上撒冰糖干什么啊?”
吴氏说:“这是明矾,不是冰糖。”
“干什么呢?我的脚又不会吃明矾。”
吴氏说:“这是有讲究的,撒了明矾,你的脚皮就紧了,也不会烂脚趾丫。”
嫣红说:“跟男孩子玩才会烂脚趾丫,我又没跟男孩子玩。”
吴氏见女儿裹缠不清,也不说话,一用力,将嫣红的四只脚趾使劲地窝在脚底上,只听到骨节轻微的咯吱声。嫣红一边挣扎,一边惨叫起来。吴氏牢牢地握住,任凭嫣红挣扎。相当年吴氏也是惨叫挣扎的,她的妈妈就这样牢牢握住她一只脚不放。一直等她挣扎的再也没有力气了,才给她往脚上缠裹脚布。
嫣红挣扎的时间要比吴氏当年挣扎的时间久。有几次,她甚至差一点挣脱了。但是,嫣红毕竟才一个六岁的小女孩,哪有那么多力气呢?过了一会,泪流满面的她,渐渐放弃了挣扎。吴氏腾出另一只手来,拿起裹脚布,从嫣红足尖开始缠。一根根,一道道,绕着,一丝不拘。不一会儿,嫣红的一只脚就被被缠的像个一头尖尖的粽子了。
等到一只小脚被密密层层、纹丝不漏缠好了以后,嫣红只觉得那只脚既闷疼,又胀麻。那滋味,像火烧的一样。
吴氏紧接着用针线将缠脚布牢牢地缝了起来。
等吴氏握住嫣红另一只脚的时候,嫣红浑身颤抖,哀求道:“妈妈,我再也不敢了,这只脚,不要给我缠了。”
吴氏说:“哪能只缠一只脚呢?这样你不成瘸子了吗?”她虽然心疼,还是狠着心,如法炮制,给嫣红缠好了另一只脚。
嫣红的两只眼睛都哭肿了。
吴氏将小鞋给女儿穿上了。
穿上小鞋后,嫣红觉得更疼了。她说:“我不要穿鞋。”
吴氏却说:“孩子,穿上新鞋了,来,站起来走一走,让妈妈看看。”
嫣红刚一站,卧在脚心的四根脚趾头便钻心般的疼痛。她赶忙坐下了。
但吴氏却扶着她,非得让她走路。
这不是吴氏有意折腾女儿。实际上女子初缠脚之后,是必须经历这一步的。经过走动,卧在脚心的脚趾骨节会渐渐断掉。断掉了骨节,那双脚才会成型。
嫣红挣扎着,忍着剧烈的疼痛,被妈妈扶着走了一会。然后,才让她上炕休息。整整一天,嫣红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。她很想将脚偷偷地放开。但是,妈妈一刻不停的监视着她。入夜,嫣红疼的睡不着。她一边嘤嘤哭着,一边暗暗地诅咒着妈妈。妈妈却搂着她,轻声地安慰。
第二天早晨起来,嫣红觉得脚更疼了。其实这个时候,那双受伤的脚已经肿胀了。一双肿胀的脚被那样牢牢地缠着,怎么能不疼呢?但是,妈妈还是强扶着她,在地上走了一会。
一直过了七天,那双脚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,并且每天还要被妈妈强制走许多路。所以她那双脚,自我感觉湿漉漉的像泡在酱缸里一样,隔着缠脚布,发出阵阵臭味。
终于盼到妈妈给她解开裹脚布的一天了。嫣红心想,不知道我的脚会变成什么样子。这次解开裹脚布,我一定要让我的脚吹一吹风,晒一晒太阳,轻松一下。
刚一解开裹脚布,嫣红就愣了。自己的脚脏巴巴的不说,那脚趾头,都弯曲的不成样子了。她说:“妈妈,我的脚丑死了!”
吴氏笑着说:“要是这样,真是丑死了。不过裹下去慢慢就好看了。”
嫣红说:“还裹啊?还没成吗?”
吴氏说:“裹好一双小脚,需要几年的时间,你以为那么容易?”
吴氏给女儿洗了脚,再次缠上裹脚布,但是嫣红明显感到,这一次妈妈缠裹脚布的力度,比上一次紧了一些。她虽然提出抗议,但是无效,妈妈给她裹完了脚后,接着又用针线将裹脚布缝上了。接下来的一段日子,妈妈给嫣红裹脚,一次比一次紧,遭到了嫣红的强烈抗议。
前几天,当吴氏再次给嫣红放开双足的时候,嫣红踢蹬着脚,说什么也不让吴氏再给她裹足了。吴氏哄她说:“这是最后一次,下一次就开始一次比一次松快了。”
嫣红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吴氏,问道:“骗人是小狗?”
吴氏眼里含着泪,真有些不忍心。但是,为了女儿的未来,自己小狗就小狗,小猪就小猪,无所谓了。于是,她很笃定地点了点头。
嫣红这才伸出双脚让妈妈给她裹脚。这一次,她试出妈妈裹脚的力量比上一次又加重了,心想,妈妈你真狠毒!将来长大了,我要是做了妈妈,一定不会像你一样给我的女儿裹脚。
其实嫣红哪里知道,她前些日子所受的,只是繁杂的裹脚过程中的第一步,那叫“试缠”。
“试缠”在所有的裹脚步骤中属于最轻松的了。试缠的目的,只是限制双脚的进一步发育,并且将大拇指外的其它脚趾初步压向脚心。在这个过程中,裹脚的人,只是感到有一种紧束的难受。这时候,被压向脚心的脚趾,只是筋骨受屈,并没有断开。
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比较严酷的“试紧”了。
这几天,嫣红发觉妈妈制作了一些新裹脚布。这些裹脚布,要比之前用的那些宽。而且,妈妈还将这些裹脚布浆洗了一番,挂在院子南头那棵白果树上晾晒。
那一天秋风好个凉,刮得那些裹脚布在风中飘飘扬扬像旗子一样招展。忽然一股更大的风卷来,那裹脚布随着枯枝黄叶挂落在地上。嫣红披着妈妈的大棉袄,蹀躞着小脚跑到院子里拣那些裹脚布。当她把裹脚布拿在手里往屋子走的时候,忽然发现了异常。因为她明显地感觉出,这些裹脚布被妈妈浆洗得刚硬,完全不像之前的裹脚布一样,是柔软的。
为此她向妈妈提出抗议,说:“这种裹脚布,会把我的小脚弄疼的。”
妈妈默然的接受了女儿的抗议,并且给女儿解开了脚上的旧裹脚布。嫣红完全没有在意,她以为这一次应该和前几次没有什么区别,只不过会缠的再紧一些,只不过裹脚布比之前的粗硬了一点而已。因此,她很温驯的接受了妈妈的摆弄。
但是,妈妈接下来的操作步骤却和以前不一样了。只见她先用一根裹脚布缠住了嫣红紧靠大拇指的第二根脚趾,用力往脚心拉。等拉到脚心,再往脚大拇趾根部斜拉,在嫣红尖声的哭闹声里,她把这只脚趾用裹脚布固定好了。
然后,又用另一根裹脚布将嫣红的第五根脚趾缠了起来,并且用力往脚心拉。嫣红不干了,踢了妈妈一脚,挣脱开了,脚上拖拉着半遮裹脚布跑了出去。
嫣红跑出去的时候,正好遇见小石头蹲在街头无聊地看蚂蚁钻洞。他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裤子,一件蓝色的上衣都没有扣子,任肚皮被料峭的秋风刮过。他很专注,画了一个圈儿,只许那些蚂蚁在圈中活动。有那跑出圈外的蚂蚁,都被他一丝不苟的逮了进去。他鼻孔里流出半尺长的鼻涕,直流到那些蚂蚁身上。有的蚂蚁被这粘稠的什物袭击后,仿佛遭了灭顶之灾,身子卷曲,极力的挣扎着。
这小石头是三年前跟着父亲朱越风从东北回到老家的,说话有点结巴,还东北腔。所以,伙伴们不喜欢跟他玩。只有嫣红缠脚的这些日子,不能满街跑,只能时不时在自家门口走一走。所以,小石头就常常独自一人在嫣红门口玩,期待着嫣红出来。
嫣红跟他熟了,会常常说一些谜语让他猜。嫣红的谜语他总是猜不透,最后还要嫣红说谜底。因此,他对嫣红很崇拜。有时候看着嫣红秀气的脸蛋,以及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,石头就想:“等我长大了,我一定要娶嫣红!”
今天刮着大风,他本以为嫣红不会出来了。正百无聊赖的跟那蚂蚁玩着,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嫣红真的出来了。不过她的样子很狼狈。一只脚穿着鞋子,另一只脚赤着,脚上还拖拉着一根裹脚布。
石头知道,这嫣红显然不是出来跟他玩的,好像在逃避什么。他想也没想,走到嫣红身旁,背过身弓下腰。嫣红会意,往他背上一趴。石头背起嫣红,急速地钻进一个菜园子里。菜园中有一个大麦秸垛,人们平时取草,在中间挖了好大一个洞。 石头背着嫣红,来到草垛旁。嫣红会意,从石头背上出溜下来,弓着身子钻进了麦秸垛里。
石头说:“你先藏好,我出去看看。”说着,就往外走去,溜溜达达,哼着歌,装得若无其事。
吴氏就在这时候也赶了出来,嘴里还喊着:“嫣红,嫣红哎……”
“婶,你找嫣红啊?”石头眨巴着眼睛问道。
吴氏说:“是啊是啊,这兔羔孩子跑哪里去了?”
石头问道:“她为什么跑了呢?打碎了家里的吃饭碗?还是弄断了家里的吃饭筷子?”他这样问,是因为在这两件事情上,他都被自己的父亲朱越峰打过。
吴氏说:“都不是。”
“都不是那是什么?”石头刨根问底。
吴氏说:“我给她缠脚,她却不缠,还跑……”
石头质问道:“干嘛非要缠脚?”
吴氏哭笑不得:“哪有女人不缠脚的?不缠脚的女人,将来能找到好人家吗?”
石头说:“能,能,我就是好人家,我将来就娶嫣红。”
吴氏说:“你流着鼻涕泡,大风地里敞着怀,这就算好人家了?”
石头赶忙用衣袖擦了一把鼻涕,又将衣服合上,说道:“我长大了就是好人家了。”
吴氏不想跟他纠缠不清,转身就往前走,一边走一边喊着艳红的名字。
石头见嫣红妈往相反的地方去了,眨巴了一下眼睛,得意的一笑,就往菜园子里跑去。
钻进草垛里,石头就和嫣红紧紧地挨在一起了。嫣红问道:“我妈妈找我了没有?”
石头说:“找了,可是她找不到,她往村北找下去了。”
嫣红说:“我妈妈最狠了,她让我缠脚。”
石头说:“你以后不要听她话,你就不缠。”
嫣红说:“妈妈说了,不缠脚的女人,将来人家会笑话的,也没人娶。”
石头说:“没人娶才好呢。将来我娶你。”
嫣红打了他一下,说道:“谁喜欢你娶?你眨巴眼,还流鼻涕。”
“我保证以后不再眨巴眼了,也不流鼻涕了。”石头眨巴着眼睛下了保证。
“那也不行。”嫣红有些遗憾,“我家已经给我订了亲了,将来有个人要娶我的。”
石头说:“那个人我知道,别人都说他是个大傻子。”
嫣红小大人般的叹了一口气:“傻子我也要嫁给他啊。爹爹说了,有婚书为证的,不能赖。”
嫣红在草垛里一直躲了大半天,这期间,她说了许多谜语让石头猜。石头也讲了他在东北山的一些趣事。说东北山大黑熊像牛一样大,大野猪像猫一样小,大蘑菇像伞一样,举起来就可以遮雨,小人一般的人参果,居然还会流泪……直把个嫣红听到瞪着双大眼傻乎乎的。她觉得这个小伙伴真是见多识广,别看流鼻涕,其实也是不错的。
他还说东北山的玉米棒像冬瓜一般粗,那玉米粒一个个就像山楂一般大。掰一棒在山沟里架起火来烧了吃,那香喷喷的滋味,啧啧……把个嫣红说得直吧嗒嘴。她说:“等我把脚缠好了,你带我去东北山看看。”
石头说:“我只能带我媳妇去东北山。你将来嫁给我,我就带你去。对了,我还带你去吃野猪肉。咬一口,直流油,那个香啊……”说得嫣红口水都流出来了。
她说:“你问问我妈妈,她要是答应了,我嫁给你也没什么。”
石头说:“来,拉钩……”
两人的小指头勾到一起,齐声说道:“拉钩上吊,一百年不许要……”
石头神往地说:“你要真成了我媳妇,我还带你去挖像小人一样的人参果吃。那地方,人参果多了去了,一挖一棵,一挖一棵。吃到嘴里,又甜、又香,又解渴,又解饿……”
嫣红的肚子里头忽然间“咕噜噜”叫了几声,她带着哭腔说:“我饿了……”
石头说:“那好,你在这里等着,我回家拿地瓜干给你吃。”
这地瓜干和人参果的落差就太大了,嫣红大失所望,哭着说:“可是我想吃那又香又甜的人参果,还想吃那一咬流油的野猪肉……”
石头说:“这里不是没有吗?这里穷,只有地瓜干。”
嫣红说:“地瓜干不好吃,我就想吃人参果,野猪肉。我要回家了……”
石头威胁道:“回家你妈妈就给你裹小脚,裹得你脚趾头都折断了……”
想起缠足的苦楚,眼红不敢哭了,她擦了一把泪水,说:“那好,你回家拿地瓜干给我吃吧,要快一点回来,我害怕。”
嫣红是上午跑掉的,现在都下午了,还找不到踪影,吴氏慌了。心想,女儿会去哪里呢?这个时候,自己的丈夫朱循礼也不见了。她转了几条街,在一个墙根下看到朱循礼与几个闲人一起坐在那里晒太阳,聊大天。吴氏告诉他女儿不见了。朱循礼和那几个晒太阳的也加入到找嫣红的队伍里来了。
就在大家心急火燎的时候,突然看到石头鬼鬼祟祟的拿了一摞地瓜干,从人们眼前走过。吴氏忽然想到,嫣红跑掉的时候,她在门口见到过石头。于是,他示意大家悄悄地尾随着石头,看他到什么地方去。
一直跟着石头到了那个菜园子里,就见石头哧溜钻进草垛里了。吴氏大声喊道:“好啊,原来你们躲在这里!”
草垛一阵窸窸窣窣响动,两个孩子从里面钻了出来,正是石头和嫣红。
吴氏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,眼泪都流了出来。她说:“你吓死妈妈了。我还以为你被那拐孩子的拐去了呢。”
嫣红说:“妈妈,我不缠足。”
吴氏说:“好好好,不缠足,先回家,回家吃饭饭。”
回到家里,吴氏给嫣红擀了面条。嫣红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作响了,一连喝了两大碗。
天慢慢黑了下来,吴氏摸着嫣红的头问道:“吃饱了没?”
嫣红说:“吃饱了。”说罢就瞧着妈妈咯咯笑。得到妈妈不给自己缠足的承诺,她心情非常好。
吴氏说:“来,吃饱了就裹小脚。”
嫣红跳起来抗议道:“妈妈,你骗人!你说过不再给我裹小脚了。”
吴氏说:“我说过吗?我能说这样的话吗?哪有女人不裹足的?女人不裹足,长一双大脚片子,将来会被人嫌弃的。”
嫣红说:“有人不嫌弃。”
“谁不嫌弃?”
“石头就不嫌弃。我要是将来裹了足,哪有力气跟石头爬东北山啊?我要爬山,吃人参果,吃野猪肉,采像伞一样的大蘑菇。”
吴氏狠下心,将女儿横着抱在腿上,给她扒下裤子,拿起笤帚疙瘩,对着两片小屁股蛋“噼噼啪啪”打了起来。直打得女儿的屁股,红一道,青一道。嫣红起初只是大哭,并不求饶。等她感到疼痛难忍,甚至比缠足都疼的时候,便开始求饶了。
这是吴氏第一次打孩子,其实也于心不忍。见到嫣红求饶,便停了手,问道:“敢不敢了?”
嫣红说:“再也不敢了。”
“以后听不听话?”
“听话。”
“怎样才算听话?”
“缠小脚。”
吴氏当天晚上,狠着心给嫣红缠了足。她先将靠近大拇指的第二根脚趾用裹脚布使劲拉向脚心,又斜着拉向脚大拇指根部,固定起来。然后,又用另一根裹脚布缠着脚小拇指,使劲拉向脚底。这样,嫣红的第三、第四根脚趾也跟着向下蜷曲起来。接着,吴氏又用一根长长的裹脚布,紧紧地缠住了嫣红的小脚。
其后一些日子里,每隔一两天,吴氏就会给嫣红重新裹脚,一次比一次裹得紧。嫣红叫苦不迭,她感到自己的脚趾头都折断了。一下地,钻心般疼痛。可是,吴氏还是狠着心,每天都扶着嫣红,让她走路,帮助小脚成型。
这一阶段,叫“试紧”。一直坚持裹了三个多月,小脚的形状才达到阶段性的要求。
接下来的一步,会更痛苦。这一步叫“裹尖”。
经历了这些时间,嫣红知道裹脚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。因此,她不再反抗了。到疼的时候,她会哭。这时候妈妈就会安慰她,给她讲女人要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而人上人,就必须有一双漂亮的三寸金莲。嫣红问道:“那父亲为什么没有一双漂亮的三寸金莲?”
吴氏说:“你没见他一天到头不得志吗?所以父亲算不得人上人。”
嫣红又问:“你倒有一双漂亮的三寸金莲,那你算人上人吗?”
吴氏说:“我也不算人上人,咱们的日子过得苦。女人是因丈夫而贵的。你父亲不争气。”
嫣红觉得母亲说的话前后矛盾,心里很不服气。她想,还是男人好,像石头一样,不用缠脚。下辈子,不做女人,只做男人。
嫣红明显感到母亲对自己的“刑罚”又加码了。这一次,她给她缠脚的时候,将四个本已经弯曲到脚底的脚趾头使劲地用裹脚布往脚后跟拉,拉到再也拉不动的地步,还用手往脚后跟挣。将第二根脚趾头拉在大拇趾头关节底下。嫣红疼得哇哇直哭,吴氏口中安慰道:“好了,马上好了,别哭……”但是,下手并不留情。
缠裹脚布的时候,母亲用上了最大的力气,将嫣红的一双小脚,缠得紧到不能再紧。嫣红只觉得双脚又麻又疼,痛苦难当。
这样一来,嫣红一双脚基本就不敢沾地了。但是,妈妈还是逼着她起来,扶着她在地上走来走去。嫣红感到,自己的脚趾头,关节已经完全断了。
这还不是最遭罪的,遭罪的是,母亲隔几天就要给她重新缠一次,而且每一次,都要重复之前的一些过程。因为脚趾头筋骨已经伤了,所以每一次的拉拽,都会让她重新体验一次巨疼。而嫣红的脚趾关节,因为压在脚底下,都长了鸡眼。母亲给她缠足的时候,挑破鸡眼,再重新裹上。嫣红发现,自己的双脚肿胀的厉害,白嫩的脚变成了紫色。但是妈妈却说:“这是必须经历的过程。”
最让她痛苦的是那漫漫的长夜。到了夜晚,嫣红的一双脚就钻心般的疼。如果只是疼痛那还好受,更让她忍受不了的是双脚像火炭一样的烧灼。嫣红整夜整夜的呻吟,睡不着觉。有时候父亲就会不耐烦,吼道:“嫣红,你不会忍一忍吗?别叫唤?”
吴氏嗔道:“你们男人光知道一双小脚好看,哪知道女人为了成就一双让你们男人们喜欢的小脚,要经受怎样的苦楚!”
吴氏说完这话,就会将女儿搂在怀里,轻声地劝慰。然后告诉她,痛苦总会过去的,等小脚缠成了,那时候就不会疼了,一生一世享受这小脚带给自己的荣耀。
“那还需要多产时间啊?”嫣红问道。
吴氏总是说:“噢,快了,快了……”
“快了是多久啊?”嫣红紧追不舍。
吴氏说:“快了就是下个月……”
嫣红抱怨道:“你总是说下个月,千千个下个月,万万个下下个月……”
吴氏拍着女儿瘦小的肩背,说:“不会那么久,不会那么久……”接着,就给女儿唱歌谣:
拉锯割锯,割倒姥姥家槐树,
姥姥不给饭吃,
掏个崖雀蛋吃。
烧不烂,煮不烂,
急得嫣红一头汗,一头汗……
嫣红问道:“妈妈,我姥姥呢?”
吴氏道:“你姥姥在家呢。”
“我姥爷呢?”嫣红又问。
吴氏叹了一口气:“你姥爷……唉,早就没了。”
嫣红突然开始撒娇,一双小脚在母亲怀里踢蹬:“我要姥爷我要姥爷……”
吴氏说:“你姥爷得病没的,人死不能重生……你不要闹,妈妈再给你唱儿歌。”
嫣红马上安静下来,只听妈妈唱道:
缠小脚,嫁秀才,
吃白馍,就肉菜;
不缠脚,嫁懒汉,
喝凉水,就菜团……
嫣红问道:“妈妈,你嫁给爸爸了。可爸爸就是个秀才,我怎么没见咱家里吃白馍,就肉菜呢?”
吴氏说:“咱们过年的时候,不是吃过白馍馍,就过肉菜的吗?”
“哦,原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算数啊……”嫣红有些失望。
在妈妈的童谣声中,嫣红会渐渐睡去,可是不久又会疼醒。有时候她就将一双小脚翘到墙壁上取一点凉爽的滋味,这样会好受一点。
过了一些日子,嫣红的脚完全消肿了。那脚趾头屈服了自己的生长天性,老老实实趴在脚底了。嫣红高兴地说:“妈妈,这下总算成了吧?”
吴氏却说:“孩子,还早呢。”
嫣红不耐烦地喊道:“这要到什么时候啊?”
吴氏说:“就快了,就快了。”
其实这却是整个过程中最难熬的一关。这一关叫“裹瘦”。
在裹尖完成后,本来脚趾头已经蜷缩到脚掌下了。但是,往往蜷缩的不是很彻底。在裹瘦的时候,要用力将外把骨向内推,把小脚趾头根部向脚掌内侧并向下用力抠,然后再用裹脚布紧紧缠起来。如果说裹尖的时候只是将脚趾头压入脚掌下,那么裹瘦的时候,就要将每只脚的四个脚趾头进一步往脚内侧推展。到最后,每只脚的第二个脚趾要完全压倒大拇指根下,第三、四、五个脚趾尖要能碰到脚掌内侧,这才算裹瘦完成。
在这期间,裹脚布要缠到最紧。因为血液循环不良,嫣红的小脚发生了溃烂。即使这样,妈妈还逼着她到门口走动。嫣红每走一步,都钻心般地疼痛。她只能用踮着脚,用脚后跟走路,眼泪哗哗的流。
石头时常出现在嫣红家门口,他会说:“来,嫣红,我背着你走。”
嫣红就让他背着,眼泪直流到石头的脖颈里。
她说:“石头,我现在这双脚完全毁了,以后也不会跟你去东北山爬山了,再也吃不到像小人一样的人参果了……”
石头也流泪了,说:“没事……到时候,我背着你爬山!”
有一次石头终于忍不住了,叉着腰进了嫣红家,对着吴氏,破口就骂:“你这个鬼婆娘,对嫣红就像东北山的狼一样狠毒。你这样给她缠脚,要让她疼死吗?”
吴氏面对这个小人的指责,居然无力反驳,她低着头不声不响,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。
吴氏当着石头的面,给嫣红将裹脚布解开了。见到女儿溃烂的脚,她一边用草药水给女儿擦洗,一边眼泪汪汪。她说: “孩子,妈妈这样待你,确实很……很狠毒……但是,妈妈是为你好,你要是没双好脚,一辈子会让人瞧不起的。相当年你姥 姥也是给我这样裹脚的。老人们都说,娇女不娇足。妈妈现在待你这样,不是不爱你,也不是不亲你……”
嫣红对妈妈的话似懂非懂,但是现在她已经接受了缠足的现实,不再反抗了。
晚上,她依然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,妈妈依然搂着她给她讲故事唱童谣。白天,她要出去练习走路,这个时候,小伙伴石头就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安慰。到了后期,嫣红出现了厌食的状况,一张小脸,瘦的只剩下了一窄溜。
但是嫣红家很穷,尽管嫣红不爱吃饭,家中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她改善生活。吴氏只好用家里的粗粮,变换着花样做给嫣红吃。但是,嫣红兴趣不大。十顿饭有七八顿,嫣红只喝点清水,然后就躺在炕上,忍受着那双脚带给自己的痛苦。
这时候还是石头帮助了嫣红。石头从小就野惯了,一天到头睁开眼就满坡拉荒到处跑,因此,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逮麻雀,钓兔子的本领。因此,他会隔三差五的送来麻雀,偶尔还会送来一只兔子。嫣红吃着石头送来的麻雀、兔子什么的,就觉得格外香。她相信,将来这个石头,一定会背着她去东北山挖像小人一样的人参果,给她吃的。
嫣红小脚裹瘦的时候,还是大雪满地的冬天。等她裹瘦完成,已是第二年的早春,漫山遍野青草已露尖尖角,整整经历了四五个月。这天吴氏给女儿解开裹脚布,长长的舒了一口气。女儿的脚型小巧周正,也不枉了她受了那么大的苦楚,自己的心受了这么多的折磨。
接下来就是“裹弯”了。所谓的裹弯,就是为了让一双小脚变短,变弯。
所谓的弓足,弓鞋,指的就是妇女的三寸金莲。而三寸金莲,不但要短,还需要弯,这是最起码的条件。
裹弯的时候,要利用缠脚布的力量,在脚底掌心的部位,裹出一道深深的凹陷。这道凹陷越深,脚掌弓弯的程度就越厉害,一直要裹到前段的脚掌与脚跟紧紧相靠,中间有一道深达四五公分的深缝,这才算合格。
在具体实施的时候,要把脚后跟用力往前推,将脚背用力往下压,前推后压,往一起使力,这样大拇指就向下低垂了。然后,再用裹脚布紧紧地缠住。
相对于前面来说,裹弯的时候痛苦就比较轻了。不过时间挺漫长的。嫣红早春开始裹弯,直到秋天,妈妈还没说裹脚成功。但是,嫣红已经在偷偷享受缠足成功的喜悦了。因为她见自己的小脚,已经越来越像妈妈的小脚那样了。
那天中午,嫣红和石头躲在菜园子里,经石头的要求,嫣红同意解开裹脚布,给石头看一看她的小脚。
石头看了之后,便眉开眼笑,忍不住用手去捏了一下。嫣红一惊,赶忙将脚收了回去,埋怨道:“你一个男孩子,怎么捏女人家的小脚呢?妈妈说了,女人的小脚,只有自己的女婿可以捏,你又不是我的女婿。”
石头豪情万丈地说:“等你长大了,我一定要做你的女婿。”
嫣红沮丧地说:“可是,我已经被许给城里那个傻子了。噢,我可不想让一个傻子捏我的小脚。”
嫣红的裹脚过程整整两年,期间经历了试缠、试紧、裹尖、裹瘦、裹弯等等关口,到嫣红八岁的时候,才成就了一双标致的三寸金莲。两年的过程中,嫣红所受的苦楚,无以言表。后人形容女子的裹脚过程,说是“小脚一双,眼泪一缸”,却也道出了女人裹小脚的心酸。好在嫣红骨质柔软,脚型正,再加上吴氏的裹脚技巧高超。否则,要裹出一双合格的小脚,怎么也得三年以上。
吴氏审视着女儿这双小巧玲珑的脚,又拿尺子比量了一下,欣慰地笑了,心中有一种成就感。
就在这时候,朱循礼从外边走了进来。只见他双目无神,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。走起路来,东摇西晃,一看就知道是犯大烟瘾了。他在柜子里翻腾了一会儿,没找到他需要的东西,接着,就满屋倒腾起来。
吴氏说:“你找什么?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你拿去卖了,现在什么也没有了。”
朱循礼哀求道:“你肯定有什么好东西藏起来了,快给我点吧,我拿去换钱。我抽了这次,再也不抽了,我戒,一定戒!”
吴氏一撇嘴说:“你能戒了大烟,我就能戒了饭。”也不理他。
突然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。
这人的到来,让吴氏的心房剧烈地跳动起来。她惊讶地长大了嘴巴,好久没说出话来。
这个人,是卞大头。
卞大头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。前面已经说了,他玩女人就好像黑瞎子掰苞米一样,掰一棒,扔一棒。但是,这次不同了。自从他强占了吴氏以后,就觉得吴氏和其她的女人不一样。一般女人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,总是双眉微蹙,闭着眼睛。但吴氏就别有一番情趣。吴氏在那种时刻,却是睁着眼睛的,自始自终一直看着他。第一次被卞大头占有的时候,她的一双妩媚的大眼睛里,闪现着惊恐和不安。后来,她的眼睛里便渐渐有了陶醉、柔情和笑意。除了这些之外,吴氏还有一种卞大头形容不出来的妙处。
吴氏走了之后,不知道为什么,卞大头眼前就一直闪现着她的影子。再与别的女人做爱,便觉得索然无味了。而且那种感觉,随着时间的流逝,越来越强烈。
终于他受不住煎熬,这天,便直接找到吴氏家里来了。
一个女人,被一个男人强暴了。而这个男人,居然在两年之后,自动找上门来。可见吴氏的魅力有多大,也可见这个男人有多么狗胆包天,无法无天。
卞大头哈哈一笑,说:“又见着你了。”
吴氏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卞大头看了朱循礼一眼,问道:“这人,是你丈夫?”
吴氏点点头,说:“嗯……”
卞大头说:“告诉他,我是谁?”
吴氏用哀求的眼光看了卞大头一眼,低声说:“给我留点面子……他不知道我们的事情……”
朱循礼无精打采地看着卞大头。
吴氏说:“这位……大哥,姓卞,就是他救了我的命。”
朱循礼毫不理会,接连打了几个哈坎。
卞大头哈哈哈大笑起来。这突然一笑,吓了嫣红一跳。她想,这个男人,不但头大,笑起来也这么响。原来,就是他救了我妈妈啊。
卞大头笑罢,对朱循礼说:“老兄,是不是犯大烟瘾了?”
朱循礼连连点头:“是是……是啊……”
卞大头从腰里摸出一张银票,说:“这张银票,够你抽两个月了。”
朱循礼顿时眼睛发亮,急忙就去接那张银票。但是,卞大头又将手缩了回来,说:“你得答应我,拿了这张银票,去云城大烟馆里找个娘们陪你抽烟,三天不许回家。”
朱循礼看了看卞大头,又看了看吴氏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但是,强烈的烟瘾让他迷失了神智,什么也顾不得了,夺过那张银票,拔腿就走。
吴氏看着丈夫匆匆离去的背影,心中冰凉冰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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