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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谷的故事 [原创长篇小说]
八十、
今天早晨太阳早早就从东山坳里升起来了,天空瓦蓝,万里无云。没有一丝风,尽管天气还是十分寒冷,但这已经是酷冬季节难得的好日子了。大家吃早饭的时分,王卫光在大喇叭里广播了今天年终决分的消息。消息一经播出,桃花谷立刻沸腾了,很快人们就带着自己家庭成员的记工本,脸上挂着笑容,三三两两地从各家各户里赶了出来。人流从四面八方往一个方向集中,那就是大队办公室。不大工夫,大队院里就聚满了人。
其实年终分配就是发钱。烧草和口粮已经在集体粮食入库时分都分给社员了,现金要等到年底才发。农民辛苦一年也就这一次可以从集体领到现金,好歹也得过个年。平时他们都节衣缩食尽量不花销,实在要花销了,也就是把平日攒的鸡蛋买掉,或者是自家肥猪出圈,可以换到现金。其实进钱的大头还是在年底的这次分配上。农民们把多少希望和憧憬都寄托在年终分配上了。添衣服,置家具,修房子,红白喜事欠下的债,都等着这次分配呢。所以今天的日子就成了农民们的节日。
小雨昨晚上用方凌给的薄荷叶子泡开水洗了脚之后,一觉醒来果然觉得自己的双脚非常舒爽轻松,不知道到底是药物的作用还是心理的作用。她起来点上煤油灯在灯光下欣赏自己的双脚,也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更加白嫩了。她亲了一下自己的脚尖,心想,脚啊脚,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爱护你,就象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,因为你是方凌哥哥的最爱。看看自己的脚趾甲,再与柳老师的比较一下,觉得自己的指甲也象柳老师的一样色泽润红光亮,只是形状上不如柳老师的那么圆润好看。她从枕头旁找出一把指甲刀来,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。她弄得十分仔细,每一个指甲都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把边缘部分多余的地方剪掉,然后再用指甲刀上的小锉磨得非常光滑。在她做这些工作的时候,父母亲已经起来收拾院子,打扫卫生了。母亲听到小雨在那间有声音,问道:“小雨,你醒了吗?”
小雨知道母亲又要让她出去到自家的草垛弄草做早饭了,心想我还没修完指甲呢,于是就随口回答道:“我还没醒呢。”
母亲呵斥道:“你这个兔羔孩子,怎么撒谎呢?没醒你还答应?”
小雨说:“是妈妈叫我,就算没醒我也不敢不答应啊。”
母亲说:“完了完了,小雨跟方凌这小子学坏了,以前是从来不敢顶嘴的,你看看如今又是说谎又是顶嘴的。”
小雨暗暗笑了笑没有吱声,母亲喊道:“雨啊,好孩子,出去弄草我做饭吃。”
小雨说:“妈啊,再过十分钟吧,我现在剪指甲盖呢。”
母亲说:“我听见你一早就起来了,原来在那里闷声不响地剪指甲盖啊?怎么剪个指甲盖要那么多工夫啊?”
这时候父亲在院子里插了一句:“再磨蹭等我上去给她用钳子把指甲盖一个个都掰下来。”
宋小雨一听父亲都发话了,不敢怠慢,剩下的脚趾甲盖也顾不得剪了,急急忙忙就穿上袜子下了炕。本来昨天晚上她在枕头下准备了一双干净的棉袜,这一焦急也就忘了,仍然穿着昨天穿过的尼龙袜子就跑出房间。来到院子也不敢抬头看父亲,拿了个篮子就出去弄草去了。宋小雨的父亲因为成分不好在村里倍受歧视,但是在自己的三间屋里,还是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威的,小雨妈妈平时跟他开玩笑就悄悄叫他“三间屋里的小朝廷。”小雨妈妈见女儿出去了,对丈夫说:“你看你把咱小雨吓的。”
父亲笑了笑,说:“谁让她这么大个姑娘了还象你年轻的时候一样胆小呢?别说女儿磨蹭点工夫,她就是把天捅破了我也舍不得给她掰下个指甲盖来。”
小雨回来后就乖乖地生火烧锅,妈妈在锅里贴饼子。母女俩一边干着活一边聊天。妈妈问道:“今年你真要跟方凌到他家里过年吗?”
小雨说:“是啊,方凌哥哥要我去。”
妈妈说:“你就不会说不去?你看扔下我们老两口多没意思。”
小雨说:“方凌哥哥要我去的,他的话我哪敢不听?”
妈妈说:“没个骨气,如今都女人说话算,你怎么方凌说什么你就听什么?”
小雨说:“都是跟妈妈学的,妈妈不是也一样吗?爹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。”
母女俩聊着天,饭一会儿就做熟了。一家三口正在吃饭,这时候听到了王卫光广播今天分钱的消息。宋小雨说:“我去领钱。”
妈妈说:“咱们不要抢着去领,等人家贫下中农都领完了咱再去吧。”
小雨说:“我都是大队缝纫组的人了,还参加了大队宣传队,我早早去领钱,别人也不会说什么。再说,我连公社的奖状都得了。”
父亲说:“对,咱女儿一点也不比谁差。吃完饭我把那奖状好好挂起来,过年的时候让亲戚朋友都看看。”
小雨心中想:“本来我还打算挂在方凌哥哥的家里呢。”如今见父亲把这个奖状看得那么重要,也就默认了父亲的意见。妈妈说:“这次分了钱之后,多给小雨点,让她买套好衣服,过年的时候她不是要到城里去吗?不要穿得土里土气让人瞧不起。”
父亲说:“对,再给她买一辆自行车,等她出嫁的时候就当嫁妆好了。”
妈妈说:“自行车是供给的商品,要有票才能买着,咱们到哪里弄票?”
小雨笑着说:“只要爹爹妈妈肯给我钱,我可以让方凌哥哥想办法。”其实这时候宋小雨想到的是马笑笑。在她的心里,觉得马笑笑无所不能。她想如果方凌哥哥肯去求一下马笑笑,这件事肯定能成。
宋小雨吃过早饭带着愉快的心情就出门往大队部里赶,等她穿过一个胡同时,在偏僻的拐角地方遇到了王有财。王有财看看周围无人,脸上便露出狰狞的笑容来。宋小雨心中害怕,低着头就想从他身边溜过去。但是王有财有心不放她过去,双臂张开拦住了她,说:“小妖精,越出挑是越漂亮了,来,让我亲一亲。”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搂抱宋小雨。
宋小雨一扭身躲开了,红着脸说:“你再耍流氓,小心我告诉方凌。”
王有财说:“你个地主狗崽子,你还以为我真的怕方凌啊?老子监狱都进去过,还怕什么?”
宋小雨说:“你骂我地主狗崽子,你更不是好人,你是个四类分子。”
王有财说:“就算我是四类分子也是革命的四类分子,你可是实实在在的地主狗崽子。”
宋小雨趁着王有财说话分神的工夫从他身旁一下子就溜过去了,刚想拔腿跑掉,但是又一把被王有财拉住了。王有财说:“小雨,你确实长得太好看了,让我亲亲吧,你又不会缺点什么。只要你好好让我亲热一下,咱们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。你那些对不起我的事情,我也不追究了。”
宋小雨说:“你放开,你要是不放开我就喊人了。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?”
王有财骂道:“你他妈的亲自告发我,破坏了我和曲岩的好事。要不是你从中捣乱,我现在还是个副支书呢。我要是真的做了副支书,还会缺少女人?还会象现在这样凋萎?花带露不理我了,冯小妮不认识我了,我喜欢的女人都叛徒了,我他妈的憋得慌。今天我就是要拿着你泄泄火。你要是个聪明的,就依了我。你要是还顽抗到底,我早晚会给你好看。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”说罢,再一次把宋小雨搂住了,并且往旁边的那个菜园子里拖。宋小雨这一惊可非同小可,心想如果被这个渣滓糟蹋了,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方凌,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了。方凌哥啊方凌哥,你快来救我吧。想到方凌,宋小雨急中生智,忽然向前看着说:“方凌哥,你怎么才来?快来救我!”
宋小雨这样活灵活现地一喊,王有财大惊,松开宋小雨回头探视。宋小雨趁着这个机会拔腿就跑,用上了浑身的力量,能跑多快就跑多快。等王有财发觉上当,已经追不上宋小雨了。
宋小雨逃出来之后没有到大队部去,直接就到了知青屋。方凌昨天夜里在大队部帮助大队干部们复核账目,一直弄到很晚,所以到这时候还睡着没醒呢。宋小雨站在门外面犹豫着是否把方凌叫醒,这时候牛娟从她那间屋里出来了。牛娟一出来就发现宋小雨了,招招手让她过去。宋小雨过去之后,牛娟问道:“小雨,是不是要找方凌?”
宋小雨点了点头。
牛娟说:“你要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就让他睡一会吧,昨天晚上他去大队复核账目,一直到很晚才回来。”
小雨一起初本来想把王有财轻薄她的事情说给方凌听,现在冷静下来后又不想告诉他了。她知道以方凌的脾气肯定不会轻饶了王有财,心想都快过年了还是不要多事吧。她说:“牛娟姐姐,大队发钱了,我本来想约方凌一起去的,他既然还在睡,那就不打扰他了。我走了。”
牛娟说:“小雨,我们一起去吧。”说罢,亲热地挽着小雨的胳膊,一同往大队办公室走去。
办公室里,大虎和冯小妮又不期而遇了。大虎红着脸冲冯小妮笑了笑,冯小妮的脸也顿时红了。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。会计点了两千三百元钱交给大虎,都是十元票子,那么厚三捆。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大虎手里的钱。王卫光笑着说:“小妮,你看大虎弟兄多能干,领了这么多钱,你过去以后好好把持着财务大权,小日子错不了。”
冯小妮感激地看了王卫光一眼,说:“谢谢大哥挂念着我。”
王卫光说:“钱也领了,不如今天我给你们开出介绍信来,你们到公社登个记,明天把你的东西往大虎家里一搬,就算结婚了。”
冯小妮羞涩地看了大虎一眼,对王卫光说:“我一个女人家凡事也没有什么主意,你问他。”
大虎说:“不用……用问,那敢……敢情好。”
王卫光哈哈一笑,挥笔唰唰唰写好了介绍信,盖上大印,说:“齐了。”
大虎把介绍信小心翼翼地装进衣兜里,有些扭捏地看了冯小妮一眼,说:“那咱们……走,走吧。”
冯小妮说:“你拿着这么多钱走路多不方便,不如存上吧。”
正好一旁公社信用社在那里现场办公,冯小妮把自己发的六百元钱也拿了出来,一起交给大虎。大虎根据冯小妮的意思,存了两千五百元,剩下的让大虎揣进衣兜里,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队部,向村外走去。
冯小妮看看离村远了,回头说:“哎,你过来咱们一起走吧,也好说说话。”
大虎说:“好。”紧赶了几步,与冯小妮并肩而行。
冯小妮问道:“哎,你娶我进门不嫌我是个离婚的?不嫌我以前有过那些事情?”
大虎说:“我什么也不嫌,能和你成……成两口子,真是天上掉馅饼。”
冯小妮悄悄一笑,嗔道:“看你,怎么把人说成馅饼?”
大虎说:“反正就那么个意思。”
两人到了公社之后,很顺利就办好了结婚登记手续。中午他们一起在饭店吃了顿饭,下午又到供销社购买了一些结婚用的东西。天傍晚,他们又一起回到了桃花谷。进了村后,两人又开始一前一后走路了。冯小妮在前,大虎在后面跟着。冯小妮没有回家,一直往大虎家里走去。大虎家这几天已经收拾得焕然一新,屋外的墙壁用石灰水粉刷了一遍,屋里的墙壁贴了花纸,天棚也换了新的。冯小妮里里外外看了一遍,非常满意。她看到有五间房子,东两间独立一个门,西三间也是独立一个门。西三间正间是厨房,东西两间都有炕,问道:“我们在哪个房里结婚?”
大虎说:“东两间三虎四虎他们俩住在那里。西三间,咱俩在东间住,二虎在西间住。”
冯小妮说:“今晚上我给你们擀面条喝吧。”
大虎喜出望外地说:“你要给我们做……做饭?那敢情好!”
冯小妮说:“以后还不是得每天都给你们做饭?”
冯小妮正擀着面条,二虎、三虎、四虎从外面进来了,看到冯小妮居然在自己家里擀面条,都非常高兴。三虎四虎围着冯小妮嫂子嫂子叫得那个亲热,把冯小妮美得什么似的。唯有二虎没有说话,看着冯小妮,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和难为情。
晚饭吃得热热闹闹,大家一边吃,一边夸冯小妮做的饭又香又可口。冯小妮说:“其实我的年龄还要比你们小,不过跟你哥哥赶了个嫂子。以后我会多费些心,一日三餐给你们调理得更可口一些。从今起咱们一个屋檐下生活了,嫂子要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,大家多担待着点。”
三虎四虎都说:“从今后嫂子就是咱们家里的老大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,我们都听你的。”
二虎还是没有说话。
三虎说:“二哥,你怎么老是不吱声呢?”
二虎红着脸说:“我也听嫂子的话。”
弟兄四个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冯小妮,奉承着冯小妮,冯小妮的心情从来也没有象今天一样愉快。时间不觉就到了夜里九点多钟,二虎、三虎、四虎他们都各自回到自己房里休息了,屋里只剩下大虎和冯小妮了。冯小妮安安稳稳地坐在炕头上,眼看着摇曳的灯火,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。大虎站在炕下面搓着双手,问道:“我送你回去吧?”
“回哪里?”冯小妮歪头妩媚的一笑。
“回……回你家里。”大虎说。
冯小妮说:“我那里今晚上也没烧炕,你打算把我赶回去冻死啊?今晚上我不走了,反正都登记了,咱们是夫妻了。”
大虎的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,心房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。他结结巴巴地说:“这……这就一起了?我……我都没……没准备好。”
冯小妮笑道:“准备什么啊?好了,我铺被,你去关门吧。”
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,拂拂扬扬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降落着。大虎关门的时候,双手都在激动地颤抖,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,瞬间就变成了水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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